蚀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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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金】Alive

  • 他跌跌撞撞迈开步子,想要追上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强压的悲伤突破临界,理智却告诉自己不能去追逐,这份矛盾几乎碾碎了金强装的开朗,他终于还是喊了出来,喊出了那个自己最熟悉的名字。

 

“活下去……”

 

格瑞这一生,听过几次这句话呢。

 

第一次要追溯到遥远的过去,遥远到这个过去,被那些所谓不配成为永恒生命的物种当作了传说。

 

“你一定要活下去,格瑞。”

 

那个高大的身形,面对着耀目的光芒。镀上金边的黑色背影,永恒的留在了格瑞记忆的罅隙之间,每每回望,都触目惊心,痛彻心扉。

 

“为了守望一族。”

 

那天早上的我在干什么?

 

格瑞偶尔会记不起那些时光。

 

妈妈做了好吃的早点,摇晃着尚未睡醒的我,告诉我再不起床,爸爸要生气了。床头柜上摆着我喜欢的牛奶,氤氲热气混杂着浓香飘到心田,将朦胧的梦境慢慢消融。耳边传来了爸爸的呼喊,严厉却亲切,尽管我知道爸爸已经很生气了,但还是决定慢慢吞吞爬起来,亲了亲妈妈的脸颊,半撒着娇说上一句早上好。我心知肚明爸爸是不会对我真的发火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晚起,才敢顶风作案,甚至还敢慢慢啜完桌上的牛奶。后来我果不其然挨了爸爸一顿骂,又被如同提着小鸡一般被提去了守望塔。那天我要进行最后一部分石板文字的学习,爸爸说这很重要,我必须要尽快掌握。虽然其他同龄人此时都在结伴玩耍,我却没有对此感到不满,毕竟爸爸说过,只有全都学会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

 

我好像确实是学全了,爸爸还称赞了我一番,揉了揉我的脑袋。可他的眼神为什么那样落寞呢?我还以为是族群的管理又出了问题,每当这时候他表面不动声色,眼神却总会有些变化的。“爸爸,你要去忙吗?”“不,没事格瑞,你试着把手放到石板上吧。”

 

而后,石板放出璀璨的光芒,将我包覆其中。

 

我看见了星系诞生的一刹,也看见了恒星化作光芒的须臾。

 

新生于一瞬,毁灭也不过片刻。

 

正如我的故乡,那些支离破碎的陨石,那个我再也找不回的地方。

 

“活下去……”

 

格瑞看见妈妈颤抖着嗫嚅出这句话,可她透亮的紫色双目中,只有一如既往的慈爱和温暖。

 

“不……妈妈!不要!我不要!”

 

格瑞想起无能的自己,那个只能锤击着逃生舱玻璃,痛哭流涕的自己,那个只能望着逃生舱外,淡淡微笑着的妈妈的自己。

 

指节因重击变得通红,格瑞却感觉不到疼痛。大脑仿佛除了将自己目击到的一切记载下以外,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猩红的光芒忙着吞噬掉所有其他拥有这段记忆的同族,连绵的火焰覆盖着大地,烧却去故乡,父母和家的温馨。

 

“等……不要,我不要……”

 

到底是不要什么呢,又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是在乞求那些机器不要毁坏自己的家园,还是在乞求妈妈能一起登上逃生舱?

 

是在祈求休眠程序不要运作,还是在祈求创世神挽救这颗星球?

 

是在企求不要将自己的过往烧灼到一点不剩,还是在企求那些已然一去不返的温暖日常?

 

格瑞知道,是,也都不是。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让我也死在这里吧。

 

好累,好想放弃。格瑞既想挣扎着去见证那个不会出现的希望,又想就这样睡死过去,去逃避这颗星球的终焉,扑面而来的绝望。

 

休眠系统替格瑞做了选择。

 

梦里一切依旧,是牛奶的香甜,是母亲的笑靥;是天空的宽广,是父亲的怀抱。

 

可梦醒时分,格瑞却只剩下了一个空间逼仄的逃生舱,和那个脑海里回荡的声音。

 

【守望一族是历史的见证者。】

 

而我见证的第一个历史,是故乡的毁灭。

 

【你要活下去,背负守望一族的使命,找出真相,创世神选中的人,格瑞。】

 

那就活下去吧,就按照你所说的。

 

格瑞觉得心中燃起了愤懑的火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从救生舱中迈出步子,一步,两步,就这样向前而去。

 

可格瑞知道,那时的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愤懑,没有什么希望,他一无所有,连自我也已经失去。

 

直至那个单纯率直的少年,就这样闯入了他一无所有的世界。

 

“你叫什么呀,我好像从来没在登格鲁星见过你唉。”

 

好烦。格瑞几乎就要忍不住去翻白眼,或者是出手去揍他两拳。可转念一想自己是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小鬼身上的,他的修炼任务还堆积如山,他的真相还遥不可及,所以格瑞还是忍了忍即将爆发的怒气,就这样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你饿不饿呀。”

 

可惜格瑞的肚子并不喜欢他主人的态度,觉得怎么着都不该和食物过不去。于是格瑞满脸尴尬着接过那个叫做金的少年给出的面包,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才张嘴啃了一小口。

 

“……”

 

那时格瑞很久都没吃过精加工的食物了,不如说这是他从休眠中醒来后第一次吃。他去往的星球大多人迹罕至,他又不想和人交流,都是靠猎杀野兽,或是摘取野果来勉强果腹。脑袋里的那个声音帮了他不少,不然格瑞说不定早就被毒死了。

 

格瑞是真的有些许感动,不过不是对人,只是对这很久都没有吃过的食物而已。

 

而金似乎一下就看穿了格瑞的心思,笑嘻嘻地从篮子里拿出桌布铺在地上,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拉着格瑞坐在了上面。

 

“别客气,我饭量大,姐姐一般都会给我准备多很多的食物,我们两个够吃!”

 

格瑞有些犹豫,很显然,吃了食物是要欠下人情的。而登格鲁星的物资贫瘠,劳役繁重,格瑞非常清楚,一旦扯上什么人情债,他没有时间去还。可金压根就没去在意格瑞那犹犹豫豫的表情,见格瑞还在那里愣着,干脆伸手拿了个糯米饭团塞到了来不及躲闪的格瑞的嘴里。

 

“真的不用客气!不要和自己的肚子过意不去啊!”

 

格瑞趁金又伸手去拿下一样食物的间隙翻了个白眼,决定不跟这个小鬼讲什么客气了,反正食物都是被强塞的,这不是自己的错。

 

大不了……趁我还在这星球上的时候,尽量帮他做点劳役吧。

 

格瑞并没有意识到,那是自己离开故乡后,第一次产生了情绪,也是第一次将修炼放在了第二位。

 

或许和金的相遇是注定,是创世神在告诉他,他会在这里找到归宿。

 

而那次事件,就是格瑞终于将这个归宿,彻底纳入了心间,成为了他真正的,活下去的意义。

 

“你要活下去,格瑞!”

 

那些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的声音似乎已经挣脱了格瑞自己添加的束缚,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的耳边。它们在撞击他的鼓膜,在摧毁格瑞最后的心理防线。格瑞连抓住石块的力气也几乎要失去,战栗的身体迫使他大口将空气纳入肺中,又将废气赶出其外,喉咙因此干涩疼痛,却丝毫没有改变他眼中那个旋转发白的世界。

 

“我不要……再……一个人活下去!”

 

格瑞受够了为了活下去,抛却一切;受够了一次次看见重要之人就这样远离他,不断下坠,坠入深渊,没于火焰;受够了那不断逼近的火苗,争抢他最后的氧气。他终于明白他脑海中的那个活下去,不过是助他慢性自杀的毒药。与其颤抖着继续逃开,不如冲入火海,亲手熄灭那掠夺的火焰。

 

格瑞松开了紧扣石壁的手。

 

“格瑞,妈妈会永远在这里守望你。”

 

母亲怀抱的余温,蓦然出现在已然被光芒消融去冰之外壳的心间。

 

“金!”

 

他纵身跃下,从悬崖之上,从深渊之上。他向着魔兽,向着火焰。

 

他决定守护他拥有的一切,他不想再被动接受一切。

 

他不愿困于舱中,在梦中沉浮,他要睁开沉眠的双眼,去守望。

 

“这是守望一族的使命。”

 

这是格瑞的使命,这条被创世神所拯救的生命,最后而永恒的使命。

 

守望生命,守望真相,守望希望。

 

守望,他的第二个归宿。

 

·

 

“金,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想救的那些人,都是你的敌人?”

 

类似的话其实不止凯莉说过,紫堂旁敲侧击讲过,罗德烈也郑重其事问过。

 

金的回答也一直就是那一套。

 

“救人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金确实是这么想的,姐姐秋对他的教育一直如此。

 

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秋是他唯一的亲人。因为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位居民都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劳役在,所以理所当然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两姐弟不会被人伸以援手,甚至被恶意诅咒,以冀自己那一份本就不多的资源不会被两个小孩抢夺。金也曾为此事生过气,和其他小孩大打出手,又会在两败俱伤的战斗后,拖着满身伤痕的身体缩在森林的一隅独自啜泣。虽然这样的行为并不会得到秋的训斥,因为姐姐也同样心疼他,可这同样也不会得到秋的笑容。

 

“金,打架是不好的。大家会这么想也不过是因为劳役而已,我们不能怪大家。”

 

秋会用那只和金的脸差不多大的手掌覆住金的整个头顶,然后轻轻地揉着,就仿佛姐姐读过的故事书中,温暖而柔和的阳光落在头顶的感觉。当然,事后秋会代替金去收拾那些辱骂她弟弟的熊孩子们,脾气爆得在旁偷听的金都吓得抖三抖。

 

“如果哪一天,登格鲁星的劳役能减轻一点就好了,这样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敌视我们了。”

 

秋用那双澄澈如天空的双目盯着天上闪烁的繁星,微笑了起来。

 

“是啊,如果创世神能对大家都友好一点,就好了。”

 

姐姐的理想很伟大,虽然金不大能理解伟大是个什么意思,但是总之这么形容就对了。金看着他最喜欢的姐姐秋帅气的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忽然展颜一笑。

 

“决定了!我要成为和姐姐一样的人!”

 

那一晚,金开始将所有人都纳入心间。他不再和小孩子们互相吵吵嚷嚷地骂架,也不再对那些讥讽他和姐姐的大人露出凶狠的表情。他开始理解所有人,也开始接纳这颗排斥他们的星球。他和姐姐会运用自身超人的力气去帮助村民,尽管没有人会对他们的援手致以感谢。

 

但金相信总有一天大家都会被他们姐弟二人感动到的,也就没有人会仇视他们,大家都能和谐相处了。除了姐姐一无所有的,孤身一人的少年如此坚信着。

 

而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年,就成为了金除了姐姐之外的第一个动力。

 

初见格瑞的时候,他就是那副冰块脸了,不过金觉得自己帮助格瑞的策略,也就是陪伴格瑞,一定起到了成效,虽然他还是那张冰块脸,但是金决定给这张脸起名叫“融化了一点的冰块”脸。

 

“格瑞,你是不是被我整天的陪伴感动到了!”

 

“……”

 

我就知道有!

 

于是金就凑上去,开始给格瑞讲他觉得好玩的事儿,有姐姐说的故事,也有他的亲身经历。就是格瑞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反应,让金觉得有点遗憾罢了。

 

“格瑞,你想笑可以笑出来的,不用非得憋着。”“唉……没有,不要乱猜。”

 

格瑞对好友真的是太不温柔了。

 

金暗自感慨一句,又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甚至没注意到旁边的格瑞来了一声更大的叹息。

 

不过格瑞整天挥剑,金偶尔也会觉得无聊,前两天还可以一直跟着看,或者说是在扔石块捣乱,后两天就会偶尔“翘班”,要么是去找秋要给格瑞的食物,要么就是在离格瑞不远的地方玩耍,那种一抬头就能看到在挥剑的格瑞的地方。

 

“格瑞!今天姐姐做了牛排!在登格鲁星很少见的资源哦!都给你啦!”

 

“格瑞格瑞!你看!这个蝴蝶很难抓的,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送给你啦!啊!小心点它跑了!唔……没关系,我再给你抓,不要难过哦。”

 

秋偶尔也会跟着金来见见格瑞,看到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莫名的有点想笑,而后就会加入金的阵列去骚扰格瑞。

 

“今天晚上别住外面了,来我们家吧,金也会高兴的。”

 

格瑞实在拗不过两个人的热情,或者说是拗不过秋和金那非人的力量,最后乖乖去了姐弟二人的家。不过说实在的姐弟两个人的家其实并不比风餐露宿好多少,毕竟登格鲁星除了矿产和森林什么都没有,很多人都还要疲于应对劳役。

 

“金,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格瑞啊。”

 

“嗯?因为格瑞是我的朋友啊~”

 

这个答案算是金的标准回答了,秋也只能无奈笑笑,她其实最了解弟弟的想法了。

 

这个孩子只是在单纯的模仿自己,其实他比谁都要害怕孤单,也比谁都想要被人理解。

 

所以她知道金喜欢格瑞,是因为格瑞是第一个没有对金恶语相向或是冷淡对待的其他人,尽管他的脸上写着嫌弃和无奈,但却会跑去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金,会帮金去完成每日的劳役。

 

也是因为之后他从悬崖上飞身而下,成为了第一个为金不顾自身安危的其他人。

 

金其实记不清那次事件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了,只记得看见格瑞因没能驾驭狂暴的魔兽而被顶飞,在地上动弹不得之时,魔物也瞅准空隙飞扑而去,那一刻自己的心间忽然一片空白,一直以来被自己因恐惧而拼命压制的力量忽然迸发。

 

“不准你……伤害我的朋友!”

 

坠下悬崖时伤到的地方一瞬间便不痛了,发软的手脚也充满了力量,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一层黑雾,除了那只位于空中的魔兽。

 

不管是什么都好,帮帮我,我想要格瑞,我最好的朋友活下去。

 

他任由那股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也借由这份力量将那魔兽摔得七荤八素。当然,金只记得如此,却不知道这份力量在格瑞看来是多么恐怖。

 

当一切恢复清明,金却也一下脱了力,疲劳感占据了整个身体,就算连续打上两三天的矿金也不曾这样疲惫过。他从魔兽身上直直的坠落了下去,眼前也重新笼上一层灰黑,但金还是咬紧牙关朝格瑞那里望了一眼,看见格瑞正尽最大努力朝他伸出右手。

 

“金……”

 

金仿佛能听到格瑞在呼喊他的名字。

 

“太好了,格瑞……你没事。”

 

金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有没有说出口,但这句话却如此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很担心格瑞,他很害怕会失去这个最好的朋友。

 

于是他笑了,而后安心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金,坚持住!你醒醒!”

 

梦里依稀能听见格瑞稍微带一点哭腔的喊声,金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现实。

 

“金他怎么了?”“我们被魔兽袭击了……”

 

是姐姐的声音,还有格瑞,他的声音有点喑哑,说起来咱俩开始跑的时候,他是刚睡醒来着,都没来得及喝口水。

 

“奇怪,哪里都没伤到……”“那为什么会一直不醒呢。”

 

啊……这是,其他村民的声音!

 

动弹不得的金在黑暗之中忽然听见了些自己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使他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心情。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份心情,只知道很开心。

 

姐姐和我被村民接纳了吗?居然会来看我……一定是这样!认识格瑞之后,好多事情都变得特别棒!格瑞真厉害啊!

 

啊不对哦……这可能是梦啊……唔……如果是现实就好了,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你能唤醒他吗……”

 

过了一小会儿,金又听见了格瑞的声音,他不知道格瑞在问谁,却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自己。

 

让梦里的格瑞担心了,不行,我得赶紧醒过来,姐姐也一定会担心我的!说不定还会骂我一顿……啊啊啊好可怕,赶紧醒过来啊。

 

可是金没有办法控制眼前的黑暗,他只能漂浮在这片虚无里,上上下下,直到那股力量慢慢,慢慢地缩回到身体深处,消失不见。

 

我好像可以睁开眼了?

 

金这样想着,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

 

阳光泻入破旧的房屋,洒在这个温暖的一隅。站在窗前的少年一头雪白色的发被镀上金色,紫色的双目遥望着窗外的森林,眼中是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金挖到过最美丽的矿石沐浴在光芒中闪烁的模样。说起来金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盯着格瑞的眼瞳,格瑞的眼瞳真的和姐姐很像,在望向金的时候总是能让金的心间一瞬载满快乐。

 

认识格瑞真是太好了!

 

金发自内心地感叹着,而后露出了一如既往大大的笑脸。

 

“格瑞!”

 

他掀开被子,一下蹿到格瑞的背上,吓得格瑞一时间没站稳,面朝下摔在了地上。但格瑞头一回没立即把金从身上甩下来,就这样任由金在自己背上蹭来蹭去,

 

“我们俩都活下来啦!太棒了!”

 

“嗯……我们,都活下来了。”

 

金是趴在格瑞背上的,看不清格瑞的表情,只自顾自说着自己那些梦中见闻,还不忘感慨现在他们是同过生共过死的最好的朋友了,问格瑞高不高兴,

 

“笨蛋。”

 

格瑞就回了这么一句,其余什么都没说。

 

秋看着格瑞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端着手里的餐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姐姐!”“睡舒服了?来,金,我们来算总账了。”“啊……姐姐!姐姐我错了!”“姐姐警告你多少次了,别去接近那片森林!”“啊啊啊啊姐姐!我真的错了!”

 

金赶忙从格瑞身上蹦起来,紧接着就跑出了房门。秋在他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着,装模作样地挥舞着拳头。格瑞也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拂去身上的灰尘。

 

似乎不是错觉,金好像看见格瑞去揉了眼睛,于是赶忙转移话题。

 

“格瑞你不能乱揉眼睛,姐姐说过这不卫生!姐姐你也说说格瑞!”“好啊金,学会转移话题了啊,今天不教训教训你看来是不行了!”

 

“哈哈……”

 

忙于躲避姐姐追杀的金,就这样错过了格瑞结束休眠后的第一个笑容。

 

但这不妨碍金更加相信姐姐的话。

 

“金,我们的善意,终有一日会得到回报。”

·

 

回想一下,这句话其实不止别人对他说过,格瑞也对别人说过。

 

是金,不过本人并未察觉。

 

彼时因为自己是预赛第二,而成为了鬼狐盯上的靶子,所以连累了金和他新交的朋友一起陷入危险。

 

格瑞发自内心地鄙夷鬼狐这种背弃同伴的人,因为他是守望一族的唯一幸存者,守望注定无法与背弃同流合污。

 

因而从眼神里满溢而出的鄙视——还有一些悲悯,对这种极度自卑者的悲悯——自然遭到了鬼狐疯狂的报复,格瑞深知这次可能自己难逃一劫了。不过格瑞并不怕死,遗憾是自然会有的,毕竟自己没能完成守望一族托付他的重任。

 

格瑞怕的是,金不能逃离这里。

 

不止是鬼狐,而是整场凹凸大赛。

 

从委托鬼狐的调查以及大赛指南的字里行间,格瑞能隐隐感觉到整场凹凸大赛的质变——一种可怕而危险的质变。这跟守望一族毁灭前所记载的凹凸大赛公然背离,结合父亲所说的那句“为了创世神”,格瑞有理由怀疑自那之后的凹凸大赛早已不是创世神的手笔。

 

如果自己倒下了。

 

“活下去……金……”

 

格瑞因为头部遭受伪雷神之锤的重击而暂时失去了感知外界变化的能力,一切都在嗡嗡鸣响,眼前也一片漆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唇间也偶尔会掉出两声闷哼。但他的大脑却如此执着地回响着这个指令。

 

发出声音,格瑞。

 

“活下去,金!”

 

后来格瑞才知道,金又使用了那股他控制不了的力量。

 

“你明明知道会这样……”

 

格瑞罕见地有点想对沉眠中的金发火,最后却只是在医疗机器人和紫堂的劝诫下,没有再盯着金而是叹了口气乖乖接受治疗。

 

【其实,用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脑袋里的声音,少见地冒了出来。

 

“……”

 

【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听,但是你还肩负着守望一族的使命。而且这样,你们不就都活下来了。】

 

“副作用只会越来越强,你我都知道,何必自欺欺人。”

 

【……但你们都没有退路了,你已经看到结果了,格瑞。】

 

“……我明白。”

 

我明白。

 

格瑞明白,他差一点失去了金。不是因为鬼狐,而是因为这场凹凸大赛。

 

以金本来的排名,他一定会被“回收”的,反而要谢谢鬼狐的百死百生,救了金一命。

 

如果自己没有抛下金独自猎杀魔物,而是带上他一起快速刷取积分。

 

如果自己当时能带上金一起来凹凸大赛,没让他这么晚才来到预赛。

 

或者干脆一点,别让金参加这场阴谋。

 

不过这些都是如果,格瑞没工夫去假设那些如果。格瑞能做的,只有在这场凹凸大赛里,帮金找到一条生路。

 

也就是眼下这唯一一条生路了。

 

格瑞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没入了周身浅浅的绝望气息。他伸手将小小的石牌塞到金手里,左手一挥,烈斩落入手中,血乳交融的伙伴给格瑞带来了多一分的力量。

 

“我来拖住神使,金,做你想做的。”

 

守望一族要的真相,正如格瑞在预赛就有所察觉的东西差不多。不过是创世神陨落,篡权者装模作样的老套故事。

 

老套,却无可奈何。

 

“可是格瑞!”“快点!”

 

格瑞并不打算给金反悔的时间,也事实上挡不住神使多长时间。一旁的凯莉和嘉德罗斯已经跟上前来,两人的目的各不相同,一个只是觉得有趣,另一个是为了心中骄傲。不过目标一致就对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格瑞偶尔也会接受一下这个说法。于是格瑞右手在空气中虚划一下,将烈斩的分体打在身后的半空中,让刚刚准备动手的雷狮也能迅速追上前来。

 

“金,别犹豫了,我们得快点去往神之狭间。”

 

格瑞能听到安莉洁和安迷修的催促,金在失去紫堂之后开始更加拼命保护同伴的行为还是没能挽回什么,在接连失去姐姐和艾比埃米姐弟两人后,自然也更不愿意留下格瑞和寥寥数人去对付已经拥有部分创世神之力的六位神使。

 

“我已经失去姐姐和好多同伴了……我不能……我不能留下大家……我不能留下格瑞……”

 

“可是金,如果我们都在这葬身,不论是为你探知到神之狭间的秋小姐,还是用生命为代价帮你困住黑洞的紫堂,还是已经提前离去的所有人,他们就都白白牺牲了。”

 

安迷修说的道理,金其实比谁都要明白。于是安迷修将安莉洁和金朝神之狭间的方向推了一步,正如所有牺牲的人在金的背后默默的助力。

 

“走吧,金,裁决神使曾告诉我,一切都可以在里面得到答案。”

 

格瑞抬手挡下黑暗神使的一道攻击,却还是被重压打飞了出去。他狼狈地借由烈斩堪堪稳下身形,向左急匆匆躲闪两步以免被黑暗神使弹射出的一团漆黑的雾打中,又重新迎上前去。众神使都已经发现了金和安莉洁的动向,接下来的攻击只会更加猛烈。而格瑞则半步都不会退让,直到元力耗尽。

 

不,元力耗尽还不是终点。

 

格瑞只来得及用余光去瞄一眼金的背影。

 

元力耗尽,就用这副躯体顶上去。

 

安迷修也终于转过身来,他跳上凝晶飞上半空,流焱发出炽热且耀目的光芒,召唤出一面熔岩的壁垒,硬生生拦下两位神使前进的步伐,而老骨头在凯莉的指示下将这两位神使关入了她的异空间。

 

“快点,解决完这四个再把那两个放出来,老骨头只有5分钟!”

 

星月刃疾驰而至,弹开了攻向嘉德罗斯的两道气刃。令人牙酸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空间,震得星月刃上也出现了丝丝裂纹。嘉德罗斯轻哼一声,手腕一翻,就将甩出去的大罗神通棍重新握于手中,淋着雷神之锤发出的雷电之雨准备迎击向老骨头而去的两个神使。

 

“谁准你过去了?”

 

雷神之锤高举,雷狮居高临下看着准备攻击安迷修的死亡神使,神情虽冷漠,眼底却深藏着噬人骨髓的愤怒。

 

“卡米尔的帐,今天就好好跟你们算算。”

 

·

 

金和安莉洁无声地奔跑在长廊里,借由曾是裁决神使的秋留下的通行证,两人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只有金的身体承受能力能够扛得住神之狭间的压力,这是秋给出的定论。换言之,能进入狭间的只有金。多年来众神使主办凹凸大赛的原因,是为了收集创世神的灵魂碎片,从而提升自己的能力,最终进入神之狭间,成为神。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金仿佛就像是被选中的人,他得到了创世神一块巨大的灵魂碎片,因而身上拥有着和黑洞极为近似的能力,也拥有了能将自身的抗压能力提升到和黑洞,或者说是神明接近的程度。不管进入神之狭间后金能否挽回局面,进入神之狭间的灵魂碎片都无法再回归凹凸世界,神使们无法再得到它,也就将他们的计划彻底粉碎了。而秋选择了为这一切作下铺垫,将能力的稳定器、生的希望和这个世界的选择权都交给了弟弟,自己则直面死亡。

 

“如果有格瑞在,金的事情,我就能放心了。”

 

秋在离开登格鲁星前往凹凸大赛赛场之前,曾这样托付格瑞;而相似的话语则是在秋化作一束光为这一届凹凸大赛比赛成员打开生路的时候,告诉金和格瑞的。

 

金狠狠抹掉眼角的泪水,脚下的步子又迈得大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步伐,因为他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金。”

 

身后的安莉洁忽然用大力扯住了金的肩膀,迫使他停下了步伐。

 

“安莉洁?”

 

“我好像,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正如我所听到的预言。”

 

金不解地拽住安莉洁的手臂,刚想发声质疑,却发现安莉洁已经被自身元力所结成的冰霜固定在了原地。金不敢硬扯,生怕伤到安莉洁,只能抬头用不解地目光望过去。

 

“为什么?”

 

“他们都……没能拦下所有神使,所以就由我来作最后一道屏障。”

 

安莉洁罕见地露出了笑容,将手臂从金的手中抽出来,静静地立在原地。身后,她所踏过的每一个脚印都化作了寒霜,向四周不断蔓延,金能听见冰墙立起发出的巨大轰鸣,也能听见它们顷刻化为冰尘的震耳欲聋。

 

“走吧,金。”

 

安莉洁没有再多说什么,冰霜一寸寸冻上肌肤,化作美丽而残酷的澄澈蓝色。金张了张嘴,话语却梗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最后只得转身朝着深处进发,感受着寒冷一点点远离身后。

 

“你……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们大家都要活下去!”

 

安莉洁朝金的方向挥了挥手,而后弯下已经冻僵的双腿,跪在了地上。她双手合十,朝着道路的前方。冻裂的肌肤缓缓渗出鲜血,落在地面的刹那也化作鲜艳的冰尘。

 

她想起些有趣的过往,比如凯莉总嫌她不够有人情味这件事。或许圣女早就不是圣女了,她早已得不到神使的话语;不过她觉得,有些人情味不是什么坏事,总之,她自己似乎很高兴。

 

于是她努力露出一个她觉得甚佳的微笑,作出了圣女最后的祈祷。

 

“请让我的生命化作不可融化的坚冰,守护这道凹凸世界的光芒吧。”

 

待冰霜消融,繁花再开。

 

“我们其实一开始就没必要成为敌人的,金。你姐姐秋也是,得到力量,这一切如何不能重来,我们可以互利共赢,正如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所告诉你的一样。”

 

被安莉洁的生命所化作的冰墙阻挡的神使们,在冰墙后对正站在神之狭间前的金发出了最后的呼唤。

 

“不管是你姐姐,还是格瑞,还是这一届凹凸大赛的所有人,我们都可以让他们死而复生。而如果你踏入了神之狭间,他们就都没有机会活着回来了。”

 

金紧盯着远处闪着透着妖异红色的冰蓝光点,周身的黑色雾气不断壮大。猩红色染上虹膜,将金心中的愤怒和不甘不断放大。

 

“那……过往所有的比赛成员呢?他们的付出和希望就该被谎言埋没?和你们联手,让我也成为你们的一员,将这个谎言不断延续下去?”

 

金的手里,紧握着小小的石牌和金色的矢量徽章。他能感觉到温暖从掌心传来,抚平他内心的伤痛和悲愤,甚至能隐约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别开玩笑了!”

 

他向后躺去,黑色的雾气也随他一起淹没在刺眼的白光之中。重压扼止住了金的呼吸,痛苦和刺骨的寒凉席卷全身,神使的劝说声也消失在了耳边。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这一切才缓缓散去,金在这白色的浪潮中起起伏伏,逐渐迷失。

 

金看见了登格鲁星的天空,看见了那片满载回忆的森林;姐姐的笑靥近在咫尺,还有一双晶莹如矿石般的紫色双目偏了过来,盛满了只有金能看见的温柔。

 

“格瑞……你还活着么……等我,我一定会救大家的……”

 

·

 

眼前被鲜艳的红色所笼罩,自上方落下的液滴混杂着几分粘腻砸在眼角,这轻响与沉重的呼吸如此鲜明地刻入正逐渐变缓的心跳声里,构成了格瑞仅存的感知。

 

五人的全力以赴也不过死了两个神使,代价则是己方的团灭。格瑞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还活着,毕竟自己用尽力气,也不过只能抬抬眼皮,还会被不知道从谁的残肢里落下的血液伤到眼睛。可格瑞并不想因此闭上双眼,如果陷入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几乎什么也听不到的黑暗环境,会让他有一种自己仍在那个没有尽头的太空漂浮中的错觉,格瑞不喜欢这样,更不想让自己与金的相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自己错认为一场美好的梦境。

 

左右这种时候都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痛觉了,废一只眼睛也无所谓。

 

“格瑞!别睡了!快起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那是格瑞非常熟悉的一句话。

 

“格瑞!”

 

这是一切的开端,是他真正得到救赎的开端。格瑞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嘴角牵了起来——如果没有这么重的伤势,自己一定会笑——格瑞这样想着的时候,生命的沙也正不断从掌心逝去。

 

【……你后悔过吗,如果不认识金,你肯定不会这么拼命。你还可以逃走,或者选择当个神使。】

 

那个一直以来回响在他脑内的声音,久违地响起了。

 

“……”

 

我不后悔,我从未后悔过。就算没有认识金,我也不会和神使同流合污;而没有认识金,我甚至活不到现在。

 

格瑞想这样出声告诉他,可他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允许了。他的腰部几乎被神使的技能斩断,烈斩的碎片深深嵌入体内,破碎的内脏顺着口子不断淌出,失血在一点点要了他的命。

 

【……你可以放心了,他进入神之狭间了。】

 

“……你……是……”

 

舌头已经完全僵住了,即便张开了嘴,也只会让嘴里的鲜血模糊了想要问出的话语,可那个声音还是听懂了格瑞的提问。

 

【我只能说,我不是创世神。】

 

格瑞没有想回复的话语了,只静静的躺在原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终焉。那个声音也一直没有再出声,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猩红一点点散去,格瑞看见了登格鲁星的天空,那片和金的眼睛有着相同颜色的天空。力量一点点回归了身体,从指尖开始,格瑞感受到了点点温暖,伤口也都尽数消失。他从草地上爬起身来,徐徐微风略过身侧,熟悉的景色刻入眼底,金发的少年站在远方,挥手间唤醒了格瑞关于笑容的记忆。

 

【如果有机会,你想活下去吗。】

 

他问。

 

“……想。”

 

如果可以,他想和金一起活下去。他想修缮一下金和秋那间破旧的小屋,至少让那个地方看起来像一个温馨的家。虽然金一直不想让他插手这件事,但如果格瑞要和金一起住在那里,他可不会放任金把那间房子修得乱七八糟。如果金想帮助其他住民,左右他是拿金没办法的,也只能去帮忙。或许有烈斩帮忙事情会变得方便一些,就是不知道等他们离开凹凸大赛的时候能不能把元力技能一并带走就是了。不过就算没有,格瑞也肯定做得不差,他力气不如金,可他善于借力。如果登格鲁星还是有人对金冷嘲热讽,他可以出面帮不会生他们气的金解决一下;如果金像以前那样不让他跟那群住民计较,那就带金去他曾去修炼过的星球,金曾说过他也想跟格瑞一起去的。

 

可格瑞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他选择刻下那句话的时候,他的死就已经被注定了。

 

过往沉重地压在双肩,为格瑞戴上追寻真相的枷锁。曾经有一个人伸手为他抬起了枷锁,让他在罅隙间抬头得以呼吸。如今他借由自己的双手和那罅隙间的呼吸打开了桎梏,虽只是片刻的自由,却让格瑞觉得是如此安心。他也有对这新鲜空气的贪欲,可他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活下去,金。”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眉宇间是淡淡的温柔,嘴角挂上了罕见的笑容。他再没有犹豫,迈步走向了那个虚幻的影子,平静地走向了他的终焉。

 

【……】

 

那双金色的眸子蓦然多了几分惊讶,他只能怔怔抬起手,目送着远去的孤独背影。泪水从眼眶满溢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草之上,化作朝霞的露水。

 

【不要走……格瑞!】

 

·

 

不知过了多久,清香终于唤醒了那个满身是伤的少年,他躺在白色的花海之间,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洁白闪烁的星。

 

金动了动双臂,试图坐起身来,可先前进入神之狭间时的压力让金的双臂仍然麻痹着,动弹不得。金尝试了几次不成,最后只得放弃。空荡荡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花朵和星空与他作伴,金对孤独感到恐惧,但他早已不擅长将这一切表露出来。他遥望着星空,想起了所有已经牺牲的同伴。

 

“你尽力了。”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冷淡却温柔的语气,嗓音低沉却掩饰不住几分年少。金怔了一下,却在片刻后收起几乎要表露出来的喜悦。

 

“你不是格瑞吧。”

 

那个声音似乎惊了一下,但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似乎从你的记忆里剥离出来的这个数据,复原的并不完美。”

 

金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向其他方向偏了偏。

 

“我可是很了解他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这片花海恢复了沉默,连风都不曾路过。

 

金很少见地想要哭出来,可鼻头酸了酸,始终没有泪水涌出眼眶。

 

上一次哭,还是姐姐死的时候。

 

大赛的幸存者纷纷站了队,要么臣服于神使,要么决定加入破局者的行列。他们在追击中逃亡,嘉德罗斯甚至劝格瑞放下那时已经萌生放弃之意的金,让格瑞不要带着累赘。

 

“闭嘴,我们没时间吵架。”

 

格瑞只是扶了扶快要从他肩头滑落下去的金,继续向前奔跑。

 

金拼命努力去守护一切,却还是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且今后他还会不断失去更多的伙伴。格瑞知道金再害怕,却依然坚信他能够站起来。

 

“有我在。”

 

他只是这样说着,就给了金能够再次站起来的勇气。

 

有人看见站起来的金,说过“我就知道,他才不会害怕”。可只有格瑞知道,金一直在恐惧,在孤独和无法守护的缝隙间摇摆不定。

 

于是他说。

 

“有我在。”

 

可如今,格瑞已经不在金身边了。

 

金知道自己不能止步不前,也知道自己必须站起来。可他现在只想休憩片刻——他从不想做什么光,他只想守护他想守护的人,伙伴,姐姐,还有格瑞。

 

可终究两手空空,他什么也没能守护住,除了那些已经牺牲的人最后的愿望。

 

“你是谁。”

 

终于,金用干痛的喉咙,发出了声音。

 

“一个虚影,一块碎片。既是创世神,也是你。”

 

·

 

我想要救守望一族,他们不该拥有这样既定的命运。一切源于我,却要让其他人承受伤痛。

 

“这是我唯一能留给守望一族的东西了。我赋予你们改变命运的能力,可我无法改变塔内世界的定理。改变一人的命运,必定同时改变另一人的命运。拯救一人的生命,必定同样失去另一人的生命。”

 

“谢谢您,伟大的创世神。”

 

于是,那个男孩逃出来了。石板上被篡改的文字,让这场灾难,有了唯一的幸存者。

 

我在危机到来之前,将自己的灵魂斩为碎片。黑洞不能理解我的做法,他觉得神使是不可能斩杀我的。但他还是选择帮助了我,将一部分我的灵魂碎片送往了塔外,并将我剩下的灵魂,撒在了塔内世界。

 

只是我没有想到,即便是拥有恐怖破坏能力的黑洞,那几个神使也找到了方法将他的力量击溃。

 

我也更没有想到,他们会利用凹凸大赛,来进行灵魂破片的收集。

 

所幸我散落在塔中世界的灵魂碎片似乎彼此拥有一定的吸引力,他们在这个世界中漂浮着,团聚着,最后在一个塔边缘的星球,化作了一对姐弟。

 

弟弟的身上不仅拥有着我的灵魂碎片,同时也附着了部分黑洞的灵魂碎片,因而在更强的牵引力下,姐姐身上的灵魂碎片也逐渐被弟弟取走了多半。眨眼又是塔内数年,这对姐弟的灵魂逐渐被塔内混杂的力量影响,充盈了不属于我的东西。他们是我,也同时早已不是我了。

 

而我只能作为一个灵魂的碎片,在塔外,这个被塔内人称作神之狭间的地方进行观测,偶尔根据完整的我的指示去引导一下那个幸存的男孩儿,亦或是其他负有灵魂碎片的孩子们——圣女、魔女、骑士……

 

我希冀他们能成为这个世界的破局者,渴求他们能拯救这个正在倾塌的塔内世界,也渴求他们能拯救我们。

 

·

 

金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手里的石牌,其上的文字并不是凹凸文,而且就算是,金也并不识字,所以他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他曾看见过格瑞拿缩小的烈斩在上面留下痕迹,当时还以为只是乱涂乱画。他曾凑过脑袋去,和格瑞脸贴脸盯着这块小小的石牌。

 

“格瑞,你在画什么啊。”

 

格瑞没有回答他,只收起石牌叹了口气。

 

金也不知道为什么格瑞要在分别前将它塞入手中,可听了那个有着格瑞身姿的虚影,一切豁然开朗。

 

“这上面,写了什么?”

 

“我觉得,还是不告诉你好一点。”他低下脑袋,瞧向那块石牌,“不过你我融合之后你也一定能读懂的,或许现在说,你还有多一个选择。”

 

金不明白虚影在讲什么,刚想开口叫他不要将那么复杂的内容,却忽然收到了答案。

 

“‘金能够活下去’,只有这一句话。他用自己的生命交换了你的生命。”

 

虚影的目光从石牌上挪开,落在了金的双目之中,意外的没有收到任何绝望或是悲伤。金只是躲开了虚影的目光,重新看向了石牌。

 

“……感觉真不像格瑞会做的事情,但好像也挺符合的。”

 

即便是并不拥有感情的虚影,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开口去打扰金。倒是金缓了缓情绪,从花海中站起身来。

 

“我还能救回大家吗?”

 

“灵魂还锁在塔内,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我们,找回灵魂应该不是问题。只是灵魂脱离肉体的之后,所有记忆都会烟消云散,不论你怎么努力,也无法挽回你们之间的回忆了。”

 

少年露出了一个微笑,抓紧了手心中的石牌和徽章,眼神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那就足够了!”

 

“我还以为你会放弃的。重置整座塔,或许毁了更方便一点;又比如放弃和我融合,放弃整座神之塔。毕竟没有了回忆,重生的那个人,也就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虚影跟随着金的步伐,走过花海,向着远处漆黑的高塔。天边星辰闪耀,似乎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

 

“格瑞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是格瑞的。大家也是。而且这些记忆,我觉得是可有可无的,重要的是大家的牵绊能够延续下去,不是吗?”

 

金的步伐停在了高塔之前。万物的声音传入耳朵,有某人的悲鸣,也有某人的笑声;有一颗星球诞生的声音,也有恒星化作光束的爆破声。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准备好了吗?”

 

虚影将右手放在了金的肩膀上,相似的力量将他牵引过去,让两人逐渐融为一体。

 

“我有一件想先做的事情。”

 

少年将右手伸向了巨大的高塔,一瞬间金色的光芒包裹住了整座高塔,仿若黎明时分天边燃起的腾焰,向塔内的世界宣告着创世神的归来。

 

“……强行将时间往回倒调到那个时间点,倒是也有利于回收灵魂碎片。不过,过分干涉过去可是会出现悖论的。”

 

“如果强行拯救格瑞,反而是辜负了格瑞的心意,我不会的。”

 

少年的澄澈蓝色双眸,一点点染上透亮的金色。金终究还是化作了光芒,照亮整个凹凸世界的光芒。

 

“我只是想要再见现在的格瑞一面。”

 

·

 

【不要走……格瑞!】

 

他跌跌撞撞迈开步子,想要追上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强压的悲伤突破临界,理智却告诉自己不能去追逐,这份矛盾几乎碾碎了金强装的开朗,他终于还是喊了出来,喊出了那个自己最熟悉的名字。

 

【格瑞!】

 

可那个被呼唤的身影却没有回头,就这样一步步将金甩在身后,在远方将熄的光芒中消融去。格瑞早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就识破了金的伪装,却直到最后一刻才点明一切,只当做一个告别。他不能回头,他的回头就意味着金活下去的命运将被改写,他绝不会将此作为赌注。

 

【格瑞!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是金从未喊出过的话语,也是金内心最深处的孤独与恐惧。泪滴如珠串连环,随风飘散而去,模糊的视线尽头,仍然是那个离去的轮廓。

 

“我相信你,金。”

 

相信没有尽头的夜晚后,相信没有救赎的清晨后,万物会迎来轮回,带着伤痛的正义会得到伸张。

 

我们能在世界的尽头再次重逢。

 

活下去。

 

·

 

“格瑞——到时间了哦!”“我知道了,妈妈,马上来。”

 

将书本塞入背包,格瑞检查完了该带的学习用品,赶忙端起桌上的热牛奶,忍着微烫一饮而尽。

 

“还是吃完早饭再走吧。”“不了。”

 

爸爸将脸从报纸后漏了出来,指了指桌上的餐盘。今天难得下厨一次,却被儿子拒绝的如此痛快,可怜的父亲叹了口气,继续沉迷历史板块的奇谈之中。格瑞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心碎声,只得从玄关退了回来,拿起了桌上外焦里糊的三明治。妈妈偷笑着给格瑞脖子上挂了一条围巾,只说今天冷,要小心着凉。格瑞点点头,踩上鞋子后小跑着出了门。

 

“走了!”

 

毕竟是开学第一天,身为学霸的格瑞自然想去赶紧熟悉一下新教室,而且去的早一点也能避开一直在找他做卷子的低一年级的嘉德罗斯,还有甘心做他手下的高一级的雷德和蒙特祖玛。

 

不过他想是这样想,现实总不那么美好就对了。

 

“叮咚——”

 

格瑞三两口吞下手里的三明治,有些被噎到,只能用咳嗽来缓解哽噎感。打开门的女青年一身工装,手里还提着一个少年。她硬生生把那个少年从房门里扔了出来,哦,还有她右手里少年的书包。

 

“唉……格瑞,又要麻烦你啦。”“……好,秋姐。”

 

格瑞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学着女青年的样子揪起了少年的衣领,把他扶上了庭院里停着的自行车。

 

“金,醒醒了,要迟到了。”

 

—The End—

 

其实之前很久以前就在写这个文章了,只不过因为自闭一直没写完。最近凹凸世界手游实测的好感度系统给了很多灵感,真的背景看着看着就哭出来。虽然之前就想过金一定很孤独,但没想到其实更加复杂,所以这篇文章试着把金的想法更纤细了一点,因为我觉得金不是只有笑容,在遭受一次次打击之后,他也一定会崩溃,会哭泣。但我心目里的金就是不管多少次都能够重新站起来,曾经伪装的开朗早已化作真正的他,成为了刺破整个混乱凹凸世界的光芒。而格瑞的背景二所叙述的守望一族的元力,令我几乎立刻想到了命运改写的能力。因为守望一族的职责是守望历史和命运,感觉如果是改写就有一种微妙的绝赞感,有一种历史的旁观者也想要打破既定命运的感觉,所以就写了这个。

 

然后本来其实也想把整片文章的基调定的愉快一点的,结果发现这个内容简直和轻松鬼关系都没有,就放弃了,请不要嫌弃我疯狂发刀嘤嘤嘤。

 

另外其实设定里格瑞不止修改了金活到最后的命运,本来想写更多一点,比如说修改秋的命运被秋阻止,比如修改了f4的命运让他们能以全盛姿态站在和神使对决的赛场上(由于不是逆转死亡命运所以格瑞和其他人都没有付出生命,相对的其他人有人受了伤,当然卡米尔是在这之前就已经被神使杀了,并不是格瑞的原因。)其实如果格瑞不去动金的命运,结局金不一定会死,格瑞也不一定会死。但格瑞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下赌注,所以干脆直接修改了命运,给自己留了一个死局。

 

不过其实最后的金到底还是不是最初跟格瑞在登格鲁星生活过的金呢?还是说只是一个虚影?我没有写,也希望任由你们想象。另外其实整个凹凸世界是在塔里的,然后这个塔是创世神建立起来的试验场,关于创建一个有合理规划的世界所需要的东西,创世神在实验。如果还有什么没读懂的地方,如果各位不嫌麻烦可以给我评论留言呀www

 

最后,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故事,也不要嫌弃我的渣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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